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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先拨志始》序言

王独清

(1937年1月2日)



  这册丛书收辑的两种明季史料都是一向被称为名著的。这两种所记载的恰恰一种是上层社会底党争;一种是下层农民叛乱中最耸动人的一段。

  《先拨志始》底作者文秉(荪甫)是文震孟底儿子,平生虽未入仕,但因为家世的关系,博习当时朝贵间的掌故。这书得以重刊,完全是夏燮(嗛甫)底力量。夏燮是清代治明史的大家,他之发见这书,也就是当他在编纂《明通鉴》的时期。这书和李逊之底《三朝野纪》大部分相同,只是较《三朝野纪》更要完全地保存了一些文献:像所谓“妖书”,“东林点将录”以及“逆案”等都是《三朝野纪》中所没有的。一向史家把这书和吴次尾底《两朝剥复录》并称,以为同是记万历天启两朝最详备的典籍。

  《蜀碧》底作者彭遵泗(磬泉),丹棱人,乾隆丁巳进士,官至翰林院编修。这书记张献忠入据四川的始末,算是在所有记这段史实的书中最为人称道的一种。

  关于《蜀碧》,应该特别说几句话。

  在本丛书第十八册底序文中我曾说过:“李自成是被涂成了花脸的,清兵却大半是被穿上了礼服的。”这意思是说我们目前所能得到的明季的史料,凡是记载农民队伍屠杀和清兵屠杀的,都一定是充满了不忠实的夸张(前一种屠杀)和掩盖(后一种屠杀)。要是没有这种见解,那便会受那些史料底欺骗,会真的相信农民队伍都是一些疯子,而清兵却简直是“仁义之师”了。

  《蜀碧》这部书便更加证明了这个意见的正确。干脆地说一句:这部书所以能为人称道的,就因为它把张献忠描写得不近人情而把肃王恭维成一个“救世主”的缘故。作为描写底手法不消说是不错的,他使张献忠在我们面前成功了一个杀人的大艺术家。自然我们现在没有别种材科可以反证那些描写的虚伪,不过,作者却也记载着一些我们一看便不能相信的鬼话的:像“天鼓鸣”,“东狱庙玉帝像自动不止”,“红雨着物尽赤”等等。要是我们完全相信作者笔下的张献忠,至少我们总也得相信一半出于同一笔下的这些鬼话。

  张献忠杀人自然是杀人的,不过决不至于像作者描写的那样。有些不平常的杀人法子,也是有可能的,但是那未必都是张献忠底“创作”。不举别的,就只看《先拨志始》上所载的皇帝底杀人,已经便可以使我们悟出残酷的刑法的来源。然而那还只是上层社会中的互相残杀而已,若要推想到地主和官吏对于农民的待遇,那就怕不会是那样的“单调”。奴隶们所受的教育便是酷刑,便是杀人,试问当他们能够发号施令的时候,不把他们所受的教育发挥出来还等甚么呢?张献忠不会著书,不能把地主和官吏底残酷记载出来,他底唯一的方法就只有学那种残酷。

  其实事实上张献忠起初并不是这样残酷的。就是《蜀碧》上也说他“初破武昌,有大志,不甚残杀”,同时还流露上一两条他在四川政治上的有计划的设施(铸钱和保甲)。他底“残杀”大半是在清兵入关以后才显著起来的。那原因是他意识到了自己底没有出路,遂由失望而陷入了“颓废”的状态。他不是文学家,他底“颓废”的表现也就只有加紧了杀人。残酷自然依然是残酷的,不过,比起清兵入关以后那般上层人物为清兵效劳的杀人,却就有一个很大的区别。这是一个极显明的事实,然而一向记载张献忠的历史家却都没有注意过。

  总之《蜀碧》是一部典型的清廷官吏底著作,我们挹取它底史料,同时也必须丢弃它底瞎说。关于张献忠的许多传说,这书一向是给了不小的力量的,但是,我们现在却已经不是上当的时候了。

  至于明季历史的分析,本丛书已经有几位辑录者讲得很是详尽,在这儿我想省事一下,不再多说。

王独清
一九三七年一月二日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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